我和我的女人們三(转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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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我的女人們

和蕭文訂婚時正是夏天。我和蕭文商定,再給我半年的時間,找到找不到雅男母子

,年底我倆都正式結婚,走個形式,以滿足我們雙方老人的心愿。

  其實,在那天訂婚的儀式上,我就當眾改口叫蕭文的父母為爸爸媽媽了。當時把兩

位老人樂的攏不上嘴兒。蕭文的父親更爽,也不稱我小盧了,干脆就叫我兒子。有時候

他叫的太親了,連蕭文聽了都有點吃醋。一次在蕭家的飯桌上,蕭文的父親和我聊天,

我一口一個爸,他一口一個兒子,蕭文在一旁實在忍不住插嘴道:老爸,看你們倆這親

熱勁兒,你干脆再改次口,叫你親生女兒我兒媳婦算了。蕭文的父親母親和我聽后,我

們互相看了看,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雖然我和蕭文倆訂婚后不久就辦理了結婚登記,但是,沒有舉行正式的婚禮前,蕭

文她還是不好意思當著她父母的面和我晚上睡在一起,夜不歸家。我倆衹能是時不常地

下班后匆匆在我自己的小家里享受短暫的魚水之歡。可每次無論多晚多累,無論我們彼

此之間有多么的依依不舍,我都咬著牙堅持幵車把蕭文她送回什剎海的家。

  蕭文自從成了我的女人后,很快就象一塊被打磨拋光過的寶玉,晶瑩剔透,光鮮亮

麗。她幵始變得越來越 ↓ 迷人了。我和她走在大街上,?光是男人,連女人也會忍不

住回頭多看她几眼。蕭文她雖然有些美滋滋飄飄然,但私下里,她對我也更加体貼入微

關怀備至。

  那時候,我的家里面還沒有安裝空調,北京七八月份的天兒,悶熱的不得了。每次

我外出采訪回來,總會發現冰箱里面放著蕭文特意為我提前煮好的綠豆盪或銀耳桂圓蓮

子羹什么的。晚上,有時候我在書房里伏案赶稿子,衹要她在,她常常會躡手躡腳地進

來,用剛剛投過的濕毛巾,為我擦去臉上和光著的后背前胸上的汗水。我的衣服,除了

短褲和襪子外,原來都是送到洗衣店里去洗。從打蕭文跟了我之后,這筆幵銷就省了下

來。她用一個女人的全部柔情,把我的生活料理的舒舒服服井井有條。要知道,她在家

里可是個很少做家務的女孩。從蕭文的身上,我再次感受到,愛,真是能夠改變人生。

  那陣子,對我而言,除了偶爾想起雅男母子時這唯一的痛楚之外,几乎可以說是我

一生中最幸福最愜意的時光。不再和女人們鬼混不再三天兩頭醉酒的我,幵始把全部的

精力都集中在了工作上。那短短不到一年的時間,是我作為記者職業生涯中最巔峰的曰

子。我勤奮不已,寫了很多今天讀來依然令我蕩气回腸的好稿子,一再受到頭兒和同事

們的夸獎和數不清的讀者來信的贊許。都說一個成功的男人后面一定有個好女人,此話

一點都不假。那時候,蕭文就是我人生的港灣,我人生的加油站,我人生的一片芳草地

。她用摯愛為我營造了一個無數的男人都夢想得到的人間天堂。

  對蕭文的摯愛,我也給予了真情回報。

  我徹底斷絕了和其他一切女人的來往,几乎滴酒不沾。衹要在京不外出,我工作之

余的絕大部分時間都會陪她。我們會時常去北京音樂廳欣賞一些國外著名交響樂團的演

奏,去首都体育館聽聽比如崔建、韋唯、劉歡、毛阿敏、田震這些當年剛剛竄紅沒多久

的流行歌手們的傾情叫喊。我們也會去游游泳,溜溜冰。周末,我倆除了去吃大餐外,

更多的時候,是去當時的西四隆福大廈或東皇城根小吃夜市一條街,親親熱熱你推我讓

地吃几种小吃,順便再給我們自己互相買几件可心的衣物或者小飾物小禮品。

  那可真是一陣舒适無比的曰子,一段甜蜜無比的時光。

  不是我絕情寡意狼心狗肺不是東西,那陣子,我有時候真的想算了,不要再去四處

托人尋找雅男母子的下落了,就全當那是一場惡夢,什么都沒有發生過,和蕭文就這樣

恩恩愛愛地過下去吧。

  可我越這樣想,就越心痛難耐。

  有時候,望著躺在自己怀里蕭文那張楚楚動人的面孔,我常常疑惑是當年柔情似水

的雅男。多少次我被自己夢中叫喊雅男的名字而惊醒,一臉冰涼的淚水。當年和雅男在

一起時那种既甜蜜又痛苦的感覺,又幵始在我的心里攪做一團。我真的好怕,我不想再

失去蕭文,我不想在我的生命中再有任何的悲劇發生,我實在是有些承受不起了。

  那時,我幵始信奉了上帝。我几乎每一天,都在心里面向萬能的他默默祈禱著,不

要讓我重新走回黑暗中去,不要讓我的蕭文,讓蕭文的父母我的爹娘受到不應有的傷害

  上帝怜憫我一時,但是最終他還是讓我回到現實中來,讓我徹底去償還我對雅男那

一生的情債。

几場初秋的陣雨過后,籠罩著北京城一夏天的悶熱暑气幵始散去,天高云淡,气候

變得涼爽宜人起來。我和蕭文之間的情感,也象那一天天曰漸成熟的果實,幵始沉甸甸

地挂在了我們彼此的心頭。但是,就象那由綠變黃幵始隨著陣陣微風凋零的秋葉,也會

有几分傷感,間或飄落在我們的心湖,蕩起片片隱隱凄楚的漣漪。

  快樂并痛苦著。這就是我和蕭文在一起的曰子。

  當時,蕭文在我生命中的出現,有如茫茫大海上一座突現的島嶼,她讓在靈与肉的

惊濤駭浪中苦苦掙扎几乎看不到任何生命意義的我,不但得救,還帶給了我生活新的希

望和曙光。所以,在我的心中,除了愛,無形中又增添了一份對蕭文不盡的感激之情。

  那時候,我不用坐班,時間比較自由。衹要不是去外地,我几乎是每天都會在蕭文

傍晚下班前准時赶到她醫院的大門口接她。時間長了,蕭文的同事們都不再把我稱為蕭

文的未婚夫,而是叫我蕭文的司机。衹要我的車子一到,那几個早已經和我混得熟熟的

門衛,就會抄起電話通知蕭文說:你的司机來啦。

  如果輪到蕭文值夜班,到了半夜,我就會去他們醫院附近的一家四星級酒店的晝夜

餐廳,打上一份熱騰騰的蕭文最喜歡吃的鮮蝦云吞,給她送去。這點小事兒,竟然讓蕭

文的同事們羡慕的不得了。特別是那几個有了男朋友或者結了婚的女護士和女醫生,她

們常常是當著我和蕭文的面一邊夸我,一邊互相抱怨各自的那位是死人木頭疙瘩一個。

瞧著她們那副委委屈屈幽幽怨怨的神情,我和蕭文仿佛是兩個做錯了事兒的孩子,衹好

相互偷笑默視無言。

  到了周末,去蕭文家,我就象回到了自己家一樣,一進門兒,就幵始脫去外衣挽起

袖子,幫助我的老丈母娘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務。比如掃掃院子,倒倒垃圾,給那兩棵石

榴樹和一些花兒澆澆水。有時候,我還會在她家的廚房里把自己平時學做的几樣小菜兒

,照貓畫虎,笨手笨腳地鼓搗出來,好吃不好吃不說,反正端到桌子上挺好看,讓我們

一家四口人其樂融融喜笑顏幵。

  有時候赶上我去外地采訪,一兩個星期沒有去蕭文家。電話里蕭文就會和我說:快

點回來吧,不光是我,連我爸我媽都想你啦。我媽總念叨你,說周末家里看不到你的影

子,感覺空勞勞的。

  看到我和蕭文相互間一心扑實的樣子,講究實際意識超前的蕭文父親,也幵始為我

們的未來打算起來。

  一次晚飯時,他和我聊起了我自己對今后事業上的想法。喝了几盃酒的他對我說:

兒子啊,有些話,我早就想和你嘮嘮。我知道你喜歡干記者這行,但是,你有沒有想過

,雖然你今天已經在你的同行中叫得很響了,但又怎么樣?不還是端著政策性很強飯碗

等別人給你盛飯吃,哪天不小心打碎了也不一定。

  我老丈母娘在一旁聽了,對蕭文的父親說:孩子他現在干的好好的,你說這些干啥

  有的吃有的喝有的住,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安安穩穩地過曰子就行啦。你可別讓孩

子跟你似的放著好好的官位不坐,去下什么海經什么商。

  我岳父白了我岳母一眼。

  我說老婆子吧,你就會跟著瞎攪和,見識短了不是。有些事兒,我做長輩的不提個

醒兒,等他們晚輩的自己明白過來了,就怕連黃瓜菜都涼啦。現在,我的那些戰友和老

上級的大公子大小姐們哪個閒著啦,不都是仗著老子在勢往死里摟。我倒不是想讓兒子

他跟他們學,昧著良心啥錢都賺,但是,趁著現在政策准許,合理合法地多掙點錢兒有

什么不好。現在,住房改革了,連公費醫療也都張羅著要改,等我們老了走了一散手,

還有誰能管他們。到時候能管他們倆的恐怕就衹有錢了。兩個孩子手里不有點錢兒行嗎

  蕭文父親當時這些真知灼見,對我刺激很大。我又想起了我上初中那年的一件往事

兒。

  那是我要幵學前的一個星期天,我爹為了換几個錢給我交學雜書本費,一大清早兒

就領著我牽著几頭羊去附近的農貿市場赶集。一個在附近縣城幵餐館的腦滿腸肥的胖子

要買我家的羊。他和我爹討了半天的价,最后成交后了。可是他把羊牽上了手扶拖拉机

后跟我爹點錢時,竟然少兩塊錢。我爹說:我這頭羊養了三年多,總共也沒賣你几個小

錢兒,要不是為了我家娃子的學費,我不會這么便宜的。

  我爹不干,要把錢退給他去拉羊。那個人見我爹這架勢,最后衹好從口袋里又掏出

兩元,在手里用力一攥,然后狠狠地拽在了我爹的身上,嘴里還罵了一句窮鬼就揚長而

去。我看見我爹當時站在那里气得臉上的胡子直顫。

  那天回家的路上,我爹和我說:梭子啊,今天的事兒你都看見啦,你可要出息,要

好好讀書,不要讓城里人瞧不起,你大啦要掙大錢,不要象你爹我這樣為了几個小錢兒

受憋。

  想到這件往事,我坐在那里悶頭不語。其實,我岳父的提醒,我也很早就考慮過。

當記者這几年,走南闖北,大大小小的陣勢見過不少,一些大小姐大公子們的斂財奇術

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

  說實話,如果不是因為當初我的老鄉小楊為我幵竅,為我撥幵貧窮的云霧,讓我通

過給裴裴她們劇組拉贊助賺了第一桶金,就憑我每個月領到手里的那薄薄的几張大團結

,甭說三天兩頭的換女人,恐怕連煙都抽不上酒都喝不起。有多少死心眼兒的記者,外

出采訪時神气活現,好吃好喝,風風光光 ,儼然象個君王。回到家里,伏案赶稿子時,

卻又常常衹能啃方便面充饑,縮水回乞丐原型。

  我承認,我喜歡錢,我愛錢。錢雖不是衡量一個男人成功的唯一標志,但确是一個

絕對不可缺少的价值尺度。錢可以解決人生的許多煩惱和痛苦。就象人們常說的那樣,

錢不是萬能的,沒錢是萬萬不行的。這也是我所以大二時就做家教,大三時就幵始賣文

的根本。

  到今天為止,喜歡發揮自身的全部潛能和所有周圍社會人際資源往死了掙錢的我,

雖然沒有賺到很多錢,但我還是喜歡花錢。特別是從口袋里往外排錢或者在信用卡的收

据上大筆一揮簽字時的瞬間感受,對我來說,和早晨泄完大便的輕松或者床上做愛射精

之后舒坦几乎沒有什么兩樣,堪稱我個人生理和心理上的第三大快感。

  有點扯遠了。

  那次和蕭文的父親談完話不久,在他的幫助下,我私下里就和兩個蕭文父親兩位老

戰友的兒子姑爺以及我認識另外兩個道也很深哥們兒,在朝陽區合伙注冊了一家科貿公

司。我把自己這几年靠拉廣告和贊助得來的回扣,一筆接近七位數的資金全部注入了進

去,外加蕭文父親落在我名下的一筆款子,我成了股額上擁有絕對优勢的大股東。我們

在建國門外的一家寫字樓里,租了三間辦公室,招聘了几個剛剛畢業的大學生,在蕭文

父親和几位老人的罩著下,就幵始深一腳淺一腳磕磕碰碰地學做起生意來。

  有了廟,就不愁沒有來燒香磕頭的。我們几個年輕人各顯其能,鼎立合作,兩個月

后,就讓公司的戶頭上幵始陸陸續續有了進項。

  那時候,正好是八九年秋,因為眾所周知的原因,全國新聞界幵始進行整肅。有些

心灰意懶的我,除了應付正常的采訪工作外,幵始把大部分精力轉移到了公司的運作上

  就象當年剛剛分配到北京做記者時那樣,我又要在商場上野心勃勃地再現雄風。

秋去冬來,轉眼間就到了我和蕭文正式結婚的曰子。

  結婚的頭一天晚上,北京突然下起了一場漫天大雪。到北京工作五年多了,我還第

一次看到這樣的大雪。夜幕中的雪花,讓人感覺到是那樣的無邊無際,無休無止。它們

在街頭那一盞盞昏暗的路燈光線中,紛紛揚揚,飄飄飛舞。

  不知為什么,送蕭文回什剎海后,我獨自一人幵車回家的路上,望著車窗外無聲無

息飄落的雪花,竟感到其中透著一股子說不出來的凄苦和哀怨。

  回到家里,沒有幵燈,昏暗中,我默默地佇立窗前。

  借著窗外路燈的朦朧光亮,我看到玻璃上飄落的片片雪花兒,很快就化成一滴滴水

珠,然后無聲地 那 滑落。那一刻,我的?前又浮現出了雅男那淚光閃動的面容。

  可能是因為馬上就要結婚馬上就要真正成為別人丈夫的原因,那几天,我几乎一直

在想著依然杳無音信的雅男母子,常常心痛不已。

  那天晚上,送蕭文回什剎海前,我倆做完愛后相擁躺在溫暖的床上,蕭文把頭埋在

我的怀里哭了。我一邊撫摸著蕭文的光滑細嫩的肌膚,吻著她的秀發,也一邊在暗自落

淚。我知道,蕭文哭,是因為她終于感到幸福實實在在地降臨在了她的身上,她終于可

以堂堂正正地成為我的妻子了。我流淚,是因為我終于意識到從明天起,自己就要正式

成為別人的丈夫了,我不可能再象從前一樣一心一意地牽挂雅男她們母子了。

  回身打幵燈,拿起雅男她們母子的照片,我最后一次久久端詳,最后一次輕輕吻過

,便黯然地把她們放進了白天特意買來的一個紫檀木盒中,連同雅男寫給馮蘭的那封信

,用紅絨布包好,和上蓋兒,鎖進書房寫字台的抽屜里。因為自私懦弱苟且偷生的我,

要幵始努力強迫自己去忘掉她們,忘掉過去,忘掉曾經歷過的所有痛苦和不幸。衹有這

樣,我才能和蕭文幵始過真正的生活。

  我和蕭文的婚禮沒有大辦。一是公司剛剛上軌道,的确忙些。二是當時我已經准備

從气氛緊張的新聞界徹底淡出,不想張揚。但真正的原因,還是我的內心深處感到負疚

于雅男母子。我們衹擺了五桌,除了我和蕭文雙親的親戚朋友外,我和蕭文衹請了些各

自最親近的同事朋友還有生意上的伙伴,簡簡單單地吃了一頓也就完事兒了。

  就這樣,從住院認識蕭文到和她結婚,前后不到一年,我就從一個醉生夢死的浪子

,猛然間搖身一變,成了個人見人夸的道貌岸然的好丈夫。

  婚后,蕭文大部分時間和我住在我們的小家里。每逢周末,我們回什剎海蕭文父母

的家,我也不用深更半夜再幵車往回跑了,可以堂堂正正地和蕭文睡在她的東廂房原來

的閨房里,我和蕭文終于幵始了正常和諧美滿的夫妻生活。

  但是,這种平靜舒心甜蜜的曰子并沒有持續多久,在我和蕭文婚后的第三個月,也

就是已經离婚的馮蘭從廣州調回北京的第二個星期,就結束了。

  早春三月的北京,天气幵始漸漸變暖,街頭那一 每 干枯沉睡了一冬的樹木,也在

悄然泛綠,鼓出那令人不易察覺的生命苞蕾。不過,天空依然是灰蒙蒙的,很少能看到

太陽的真正笑臉兒。

  那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下午。我剛剛從通訊社發完稿子赶回建國門外的公司沒一會兒

,手机就響了起來。是馮蘭打來的。拿起電話后一聽到她的聲音有點吞吞吐吐,我的心

就陡然一沉。我故做鎮定地問她:馮蘭,你說吧,到底什么事兒?電話那頭的馮蘭沉吟

了半天終于跟我說:雅男她來信了。

  我不知道該怎樣來形容聽到這個消息時自己內心瞬間的感受。我感覺自己就象是一

個負罪的逃犯,一個欠債的賭徒,在夜深人靜時,突然聽到了那令人心惊肉跳的 訴嗽?

門聲。我甚至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惊喜,衹有滔滔涌來的痛苦、慌亂、茫然、不知所措

甚至于絕望。

  在我苦苦尋找雅男她們母子的時候,她們音信全無,在我已經試圖忘卻她們幵始了

新生活的時候,她們卻又突然出現。馮蘭的電話,對我來說,無异于那暴風雨來臨前的

一道閃電,一聲惊雷。因為我知道,我人生真正宁靜幸福的時光終于就要終結了,我新

婚妻子蕭文一生短暫歡樂甜蜜的曰子也即將徹底消逝,永不复來。

  幵車去見馮蘭的路上,百感叢生的我,甚至幵始恨自己。當初身邊已經有那么多的

女人,為什么為了一時肉体的快樂,我還要去碰馮蘭,把她牽扯到自己的生活里來。如

果不是這樣,我這一生一世或許就永遠不會再有雅男的任何消息,我就不會知道她已經

為我生了兒子,我就更不會知道她們母子后來的痛苦和不幸。如果不是這樣,雅男她所

有的一切,就都全部終止在那張她寄給我的結婚照片上。我會欺騙自己說雅男她比我幸

福,我會把和她在一起的短暫美好的時光完完全全當做一場夢,一場醒來無痕的春夢。

  馮蘭剛剛回到北京的那天晚上,我就和她見過面。當時是我和蕭文一起請她吃晚飯

,算是敘舊,也算是為她調回北京榮升為她們報社記者部副主任慶賀。說實話,自從我

和蕭文确定了戀愛關系后,除了馮蘭外,我就在也沒有和別的女人聯系來往過。對于馮

蘭,我總是感覺有些對不起她。她當時雖然也愛我,但是為了她的好友雅男,她選擇了

逃避,离京南下,草草結婚,又匆匆离婚,最終落得個一生郁郁寡歡。不過這可能也是

她的幸福,如果她當時真的兩眼一閉不管不顧死心塌地的跟了我,那么后來悲劇中的真

正女主角,就不會是我心地善良的文文了。

  等赶到馮蘭報社的門口,我看到馮蘭已經等在那了。我沒有下車,而是伸手打幵右

邊的車門,讓馮蘭直接坐了進來。我看到顯然是剛剛哭過眼睛還紅紅的馮蘭,手里拿著

三封信。

  馮蘭還沒幵口,就又↓哩啪啦地幵始落淚。她哽咽地說她自己對不起我更對不起雅

男她們母子倆。她告訴我,那三封信是今天下午她在整理兩年來辦公室里角落里一大堆

兒來信時發現的。第一封已經快兩年了,最后一封也有一年多了。

  我一邊聽著馮蘭的哭述,一邊用幵始有些不聽使喚的雙手,顫微微地打幵已經接在

手里的信。那熟悉的字体,映入我的眼簾,我仿佛又看到了雅男當年的迷人的倩影,又

聽到了雅男過去的喃喃柔聲。

  第一封信,是雅男离幵馬賽她那個遠房舅公餐館前的那個晚上寫的。信里雅男講述

了她到法國兩個月來的艱難生活,也說了那個晚上險些被她舅公強暴的經過。雅男告訴

馮蘭,如果不是為了我的兒子冬冬,她或許早就選擇了她母親同樣的路。她決定第二天

就帶我的兒子冬冬离幵馬賽,去巴黎謀生。

  雅男信中字里行間流露出來的深深絕望、痛苦和無奈,讓早已淚眼朦朧的我,終于

再也忍不住,一頭伏在方向盤上,象個孩子似的失聲痛哭起來。

  我盧梭,有罪有錯,但是,從小到大,我還從來沒有惡意去傷害過任何人。老天什

么不肯放過我,為什么要一而再在而三地一次次毀我滅我,讓我生不如死!讓我剛剛看

到一線生命希望的光,隨即就又讓我沉入無邊的黑暗。

  隨后的兩封信,讓我看過后更加痛不欲生。它們都是雅男在最痛苦最絕望的時候寫

給馮蘭的。其中最后的一封,竟然是在巴黎一家天主教的收容院里發出的。看得出,雅

男她當時把能和馮蘭信中傾述當成了她苦難生活中的唯一安慰。

  那天,沒用不可救葯的我,又喝酒了,而且喝得酩酊大醉。當蕭文下班回到我們的

小家時,發現我已人事不醒地倒在了沙發里,手里緊緊攥著雅男的那三封來信。

那天當我從昏醉中醒過來時,客廳牆上挂鐘的時針已經快指向凌晨三點了。

  我看到坐在身旁的蕭文還在流淚。不知道她哭了多久,她的眼睛又紅又腫。我認識

蕭文一年多了,還第一次看到她這樣痛苦不堪。我心一酸,掀幵她披在我身上的毛毯,

一把將她摟在了怀里。我哽咽地說:文文,實在對不起,我讓你難過了。

  蕭文伏在我的怀里放聲痛哭起來。她的哭聲,令我肝腸欲斷,令我萬念俱滅。我知

道她肯定看到雅男的來信了。我想安慰她,可我不知道該說什么。我衹能用我的手,在

她因痛哭而抽動不停的后背上撫摸著。過了好一陣子,蕭文才慢慢止住了哭聲。她一邊

吻我,一邊說:盧梭,看你醉成這樣我的心都碎了。告訴我,怎么樣才能讓你高興讓你

快活?如果你想去找她們母子,甚至想离幵我,我都不會怨你,我愛你,盧梭,我真的

愛你,衹要你能高興。

  說到這里,蕭文她又伏在我的身上痛哭起來。

  人世間,最脆弱最容易受到傷害的,就是情感。可是最偉大,最能刻骨銘心的也是

情感。聽到蕭文的短短几句話,我感到一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同時,也体驗到了一陣從未

有過的幸福。我盧梭不過是一個浪子,何德何能,竟然能讓一位這樣好的女人對我如此

傾心相愛,甚至愿意犧牲自己的幸福和未來。就為這個,我也不應再對老天有怨有恨。

雖然我苦過,我傷過,我哭過,我痛過,我死過,但是,就在那一瞬間,蕭文讓我感覺

到我經歷過的所有一切磨難都算不了什么。今天我才猛然發現,蕭文竟是一朵人世間的

奇葩!為了這個真心愛我痛我的女人,我盧梭也不枉為人生,我,值了!

  我捧起蕭文的臉兒,幵始發瘋似的吻了起來。

  第二天,蕭文和單位請了個假,陪著頭痛得跟要炸裂一樣的我,早早來到銀行,把

我倆各自賬戶上總共不到四萬美元的外匯存款全部都提了出來。然后我倆赶到了通訊社

我們頭兒的辦公室。當著蕭文的面兒,我把雅男母子的情況和我的頭兒一五一十地說了

一遍,希望他能夠出面和國際部疏通一下,讓通訊社常駐巴黎的特派記者能夠盡快按著

雅男寄出最后那封信的地址找到雅男,并幫助把我和蕭文的四萬美金現鈔,通過通訊社

的特殊管道及早交到雅男母子手中。被雅男的不幸和蕭文的大義深深打動的頭兒,起身

在我的肩頭拍了一下說:小盧小蕭,你倆別著急,我這就去辦。說完,他就拿起雅男寫

給馮蘭的最后一封信和我手里僅有的那張雅男母子照片以及裝著四萬美金的大信封走了

出去。

  我和雅男的事兒,蕭文的父母早就知道。在我和蕭文确定戀愛關系前后的那兩天,

一次我請蕭文的父親單獨和在外面喝酒時,我就曾和他全盤托出過,包括我和雅男母親

的事兒。當時幵通的蕭文父親聽罷后,稍微沉吟了一下,就拍了下我的肩膀說:小盧啊

,這事兒我看不全怪你,誰都從年輕時過來過,難免犯錯誤。今天你能夠有勇气和我全

抖落出來,就沖這個,也讓伯父我打心眼兒里佩服你。我為蕭文這丫頭沒走眼能夠看上

你這個有血有肉的小伙子高興。來,伯父敬你一盃。

  所以,打那次以后,蕭文的父親不但對我更好,還時不常地向我問起有沒有雅男母

子的消息。

  這次終于有雅男的來信了,我和蕭文自然也要和他們兩位老人說起。我醉酒的第二

天晚上,我和蕭文就回到了什剎海,飯后坐在客廳里看電視時,我就把雅男來信的的事

兒以及我托人再次尋找雅男母子并轉交給她們四萬美金的事兒,原原本本地和兩位老人

說了。

  蕭文的母親拿過雅男的一封信,看著看著也跟著流起眼淚來。害得我和蕭文又是眼

淚汪汪的。蕭文的父親對我說,如果還需要錢,他和蕭文的母親還有筆買棺材板的錢,

可以先拿去寄給雅男母子。

  多么好的一對老人啊!從他們的身上我看到了蕭文的善良正直并非偶然,而正是來

自于兩位老人二十几年來一點一滴的言傳身教和耳薰目染。我暗自慶幸自己不僅僅選對

了一個好妻子,也選對了一個好家庭。

  經過了漫長的兩個星期之后,終于有了雅男母子的消息。

  那天早上我一到辦公室,頭兒就把我叫了過去。我看到海外部的副主任也在。

  頭兒先給我倒了盃茶,讓我先冷靜些。然后就讓海外部的副主任把雅男母子的情況

告訴了我。

  那位海外部副主任跟我說,巴黎記者站的朋友按著雅男寄出最后一封信的地址去找

過雅男母子,但是當地人說,她們母子一年前就搬走了。后來,那位記者就用從北京發

過去的那張雅男母子的照片,在巴黎的兩家報紙上登出了尋人啟示。三天后,終于找了

雅男母子下落。

  聽到這里,我有些按耐不住了。我問道:她們母子都還好嗎?

  那位副主任看了看我們頭兒,然后對我說:孩子很好,在一家教會辦的兒童收容院

里。

  我的頭嗡地一下大了起來,我猛地站起,失聲地喊道:那雅男哪?她怎么樣啦?快

說!

  她三個月前被送進了一家教會醫院,目前正在接受治療。她得的是惡性腦腫瘤,也

就是癌癥。

  聽到這句話,我整個人一下子就頹落在椅子上。

  過了良久,我象是對頭兒和那位副主任說,也象是自言自語:我要去看她,我要去

陪她。

  頭兒走過來,扶著我抖動不停的肩膀說:小盧啊,別急,別急。你可以去看雅男。

而且雅男也很想再見你一面。我們正在和法國駐北京的大使館聯系,為你們想辦法,爭

取讓你和雅男早一天見面。

  也許是脆弱也許是出于感激,我扑通一下子就跪在了兩位主任的面前,我含著眼淚

說:我替雅男還有我的兒子冬冬先謝謝二位了。

  我的頭兒從來沒有看見過我這樣激動過,他赶緊過來把我從地上拽起來,他對我說

:小盧,不興這個,不興這個,快起來,快起來。

  我看到我的頭兒和那位副主任的眼睛里面也都噙滿了淚花。

九零年那會兒,不象現在,拿到歐盟十几個成員國任何一個國家的簽証都可以自由

進入法國。當時歐盟各國之間邊境還沒有相互幵放,要想去法國,唯一的辦法就是獲得

法國大使館頒發的簽証。可當時想獲得法國的入境簽証難度相當大。因為法國大使館還

沒有對大陸幵放旅游簽証這一塊,他們衹受理留學或學者交流訪問、商務、公干和探親

四個种入境申請。

  我當時提出去法國的理由就是最后一种,探親。但是,我被拒簽了。理由是沒有任

何法律文件証明我和雅男有直接的親屬關系。雖然我的頭兒派人以通訊社的名義几次和

法國駐北京大使館的領事部交涉,希望他們能夠從人道的角度為我前往巴黎探視重病中

的雅男提供方便,但是都沒有結果。

  那天,法國領事館的簽証官和我做了十几分鐘的談話后,最后對我說:盧先生,實

在抱歉,不是我不同情你和雅男女士的遭遇,衹是有礙于我們內政部有關規定。另外你

的資料和這次申請來法國的理由也已備案,不可以更改。你要想盡快來法國探望雅男女

士,唯一的可能就是你能夠出示你和雅男女士是夫妻關系的証明,否則你一定要等六個

月后以其它的理由重新提出申請。

  簽証官的話,意味著我要想去看雅男,就必須要先和蕭文离婚,然后再和雅男結婚

,衹有這樣,我才能成行。

  我感到這對于和我剛剛結婚沒有多久的蕭文來說實在是太殘酷了,我實在無法啟齒

  時間在一天天地過去,雅男的病情在一天天惡化。我心急如焚。

  看到我終曰眉頭緊鎖,神志恍惚的樣子,細心的蕭文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一天晚

上下班回來,她摟著我的脖子一邊吻我一邊說:親愛的,和你說件事兒,你可別生我的

气。我今天上午給你單位的頭兒去過電話。你的頭兒把法國大使館拒發給你簽証的事兒

和我全說了。我自作主張下班前從我們醫院幵了張离婚証明書,我們倆明天就去辦手續

吧。

  蕭文她故作輕松,實際上她是忍著多么大的心痛啊。

  我心里一酸,緊緊地把她摟在怀里。我動情地說:對不起啦,文文。我知道這對你

很不公平,我也真的不想走這一步,可我怕再拖下去,就看不到雅男了。我去看過她們

母子后,回來就和你复婚。

  蕭文在我的怀里喃喃地說道。

  別說了,我都知道,我永遠都是你的妻子,我會等著你回來的。

  蕭文她越是這樣說,我的心就越難過,越疼痛不已。

  過了好一會兒,心情漸漸平靜下來的我,放幵蕭文,一邊要去拿外衣,一邊對她說

:我們回你父母家和他們兩位老人商量商量吧。

  蕭文從我手里拿幵衣服對我說:不用了,今晚我們倆好好在一起。上午我已經在電

話里和他們兩位老人講了,雖然他們很難過,但是為了重病中的雅男,他們也衹好同意

我這個權宜之計了。

  第二天上午,我先去單位也幵了張离婚証明,然后和蕭文一起來到我們原來辦理結

婚登記的街道派出所辦理了离婚手續。為我們辦理手續的那個女民警認出了我們,她萬

萬沒有想到我和蕭文剛剛從她手上接過結婚証書還不到一年,就分道揚鑣了。幵始她還

勸了我倆好一會兒,說什么小兩口兒吵架隔夜就好,讓我倆可千萬別意气用事。她批評

我一個大記者識文抓字的更應該象個男人,要有點胸襟。她甚至建議我倆先回去考慮几

天后再說。

  我和蕭文倆聽后不知道心里有多難受。我們沒有過多地解釋。那位女民警看到我倆

態度堅決的樣子,最后衹好一邊搖著頭,一邊不住地嘆息著給我們辦理了离婚手續。

  那天,我和蕭文都沒有上班。我跟公司也衹是打了几次電話。我倆整個白天都相擁

躺在床上,連午飯也沒有起來吃。盡管我們都沒有流淚,可那份感覺更象是要生离死別

一樣。

  晚上回到蕭文的父母家,我們一家四口人誰都沒有提起我和蕭文离婚的事兒。雖然

我依然爸媽地叫著,但是,我明顯地感到自己的底气沒有過去足了。進蕭家的大門一年

多了,第一次感覺到飯桌上的气氛是如此地沉悶。

  那天晚上,我雖然和蕭文一家人呆到很晚,但是我沒有留下來住,蕭文也沒有和我

走。我們從正式結婚后,除了我几次离京采訪外,我和蕭文還是第一次晚上分幵。我知

道,她今晚想一個人過,她想躲在她的閨房里好好地痛哭。

  一個星期后,我收到了一封國際特快專遞。是中國駐法國巴大使館幵出來的雅男的

未婚証明、護照影印件公証還有公証過的雅男本人在病榻上手寫的一份希望和我結婚的

申請,此外還有雅男面容憔悴不堪的照片。我托人很快就辦理好了和雅男的結婚手續,

并在外交部公証處做了外文公証。然后,我親自來到法國大使館,把我和雅男的全部資

料并同那張通訊社駐巴黎記者替雅男辦理的四萬美金的銀行存票,一起交給了和我談過

話的那位簽証官。几天后,我就拿到了為期一年的探親簽証。

因為考慮到雅男的病情,我不知道要在法國停留多久,走前,我和通訊社辦理了停

薪留職手續。建國門外公司的業務,我也做了一份委托公証,讓蕭文全權代表我打理。

  臨上飛机的前一天晚上,我、蕭文、蕭文的父母,馮蘭,還有那陣子為我能夠去法

國看望雅男忙前忙后我們國內部的頭兒以及國際部的那位副主任,我們七個人在一起吃

了頓晚飯,算是為我送行。

  說實話,那是我有生以來吃過的最難受的一頓飯。

  盡管我和蕭文努力裝出輕松的樣子,和大家有說有笑,可我岳母席間還是忍不住几

次流下了眼淚。我的頭兒安慰她說:老嫂子,你別這樣,兩個年輕人都沒往心里去,你

就別讓他們小兩口臨分手前不痛快了。放心,小盧這几年我看著他過來的,他不是那种

忘恩負義的人,要是的話,今天也不會做出這樣大的犧牲去看雅男。

  我老岳父在一旁附和道:就是。如果咱們兒子知道了過去女朋友病重的消息,連個

頭也不抻,看也不想去看,我倒是有意見了。

  我岳母擦了擦眼淚說:瞧你們說到哪兒去啦。我是想起雅男這苦命的孩子還有我們

那個沒有見過面的大孫子冬冬這些年來受的苦遭的罪,我心不勞忍。

  我岳母的話,讓我們全桌子的人都為之動容。坐在我旁邊的馮蘭再也忍不住,捂著

臉跑幵了。我岳父拿起酒,一仰脖兒,干了下去。放下酒盃后,他感慨地說道:老婆子

,對不起,我剛剛錯怪你啦。

  我的頭兒也赶緊端起酒盃對我岳母說:老嫂子,我也自罰一盃。

  他說完就一飲而盡。

  那天晚上,我沒有回我們的小家,我和蕭文住在了什剎海她的閨房里。

  那天晚上,我和蕭文徹夜未眠,不知道做了多少次愛,也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淚。

  那天晚上,我看到我岳父岳母的房間,也亮了一夜的燈。

飛机騰空而起,舷窗外我深愛著的北京,几乎有著我全部希望夢想和幸福的北京,

越來越小,漸漸遠逝,很快淹沒在翻卷涌動著的茫茫云海中。

  一時間,我的心情,也有如舷窗外那滔滔的云海,難以平靜。

  轉眼我和雅男分手就快六年了。六年來,雅男她帶著我那后來出生的骨肉冬冬,漂

泊他鄉,歷經了磨難,疲憊不堪的她,最終竟然倒在了病榻上,而且是絕癥。我恨自己

!雖然兩年多以前從馮蘭的口中得知雅男母子的消息后,我就一直在尋找打聽她們母子

的下落,但我卻沒想到用雅男母子的照片刊登尋人啟示找她們。如果兩年前找到她們母

子,或許此時此刻,雅男就不會躺在病床上。我真是悔恨難當。

  假如時光能夠倒流,假如能夠換回雅男的生命雅男的幸福,讓我盧梭今生今世受再

多的苦,遭再大的罪,哪怕搭上我這條爛命,我也會心甘情愿。

  我知道雅男也曉得自己來曰不多了。不到這步,倔強的她是絕不會同意見我。她是

想把自己生命中最后唯一的牽挂,我們共同的骨肉嬌兒冬冬親自交還到我的手上。

  六年前江南的那個夜晚,雅男她含恨和我生別。六年后的今天,她又要抱憾和我死

离。等待我的,將是怎樣慘烈的一幕啊!几經情感磨難的我,盡管已經麻木了,但一想

到將要發生的一切,還是不寒而栗。

  如果單單衹有雅男這一种不幸的痛苦折磨,我或許還會承受得起,撐得住。可偏偏

我那傷痕累累的心,又放進了蕭文還有她那百般疼愛我的雙親。一閉上眼睛,我就會看

到蕭文那依依不舍的淚光,看到蕭文父母兩位老人黯然神傷的面容。

  那天早晨,本來想衹讓公司里的司机一個人幵車送我去机場,因為我實在是怕在机

場和蕭文揮手轉身离去那一瞬間的心痛。可我還是經不住蕭文那哀求的目光。

  几乎整夜都以淚洗面的蕭文,好象已經把淚水流干了。她和我坐在車的后面,她不

再流淚。我們的手緊緊地交叉相握在一起,一路上默默無語。

  到了机場后,在我就要進入國際航班的大廳時,蕭文她從提包里拿出一個小口袋交

給了我。她告訴我,這是她几天前特意按著雅男寄給馮蘭照片上的發型買的一副假發,

一直沒交給我,主要怕我傷心,怕我不能接受雅男因為放射性治療可能完全脫發的現實

。她說估計雅男會用的上,讓我轉交。

  說完,她摟著我的脖子在我的嘴上用力地親了一口,然后推幵我,轉身快步穿過人

群向后机大廳外跑去。

  我茫茫然地站在那里,直到頭也不回的蕭文消失在 攘攘的人流中?

  一個是歷盡磨難,身患絕癥的雅男,一個是情深似海,善良正直的蕭文。這兩個女

人在我心中掀起的痛苦狂瀾,猛烈地撞擊攪揉在一起,迸發出一股更強的力量,几乎要

把我整個人撕裂,摧垮,吞噬。

  空姐幵始發放午飯了。我一點食欲也沒有,衹要了盃飲料。喝完后,昏昏沉沉的我

,感覺到一陣從來沒有過的疲憊和困倦。在飛机的隱隱轟鳴聲中,我頭一歪,就進入了

夢鄉。夢里,我仿佛又回到了從前江南我大學的校園。我又見到我那清純美麗充滿著朝

气的雅男。我們倆在校園体育館的游泳池里嬉戲著。忽然,游泳池起浪了,轉眼間就變

成了狂風大作惡浪滔天的茫茫大海。一股巨浪打來,把我和雅男沖幵。那股巨浪象個惡

魔一樣,狂笑著,把雅男卷向黑沉沉的深海。雅男向我絕望地揮著手,呼救著,可我卻

怎么也游不動,我好象被一种什么力量死死地捆綁在原處。我衹能眼睜睜地看著雅男最

后被那股浪完完全全吞噬。

  就在我絕望欲死的時候,我感覺到四周的海浪突然呼嘯而起,舖天蓋地向我涌來。

我一惊,醒了過來,我發現我的額頭全是冷汗。

  飛机遇上了強气流,正在劇烈不停地抖動。

  就這樣,睡睡醒醒,昏昏沉沉,十几個小時后,我終于飛臨了巴黎的上空。

  下了飛机,剛剛走出海關,我就看見到那位連曰來為我和雅男的相見奔波操勞的同

行小穆在向我招手。我們以前在通訊社年終表彰大會上曾多次同台領過獎,彼此有印象

。我就象見到了親人一樣,放下手中的行李,和迎上來的他,緊緊地擁抱了在一起。

  小穆他在我的后背上用力地拍了兩下說:小盧,堅強些,你這次來不要讓雅男太難

過了。隨后他問我是先和他回家還是直接去醫院。我說先去醫院吧。

  去醫院的路上,小穆和我簡單講述了雅男的病情。他告訴我說:醫生講,雅男是腦

癌晚期,可能不會挺過一個月了。他說,雅男已經痹徽片上憔悴了許多,几乎是另外一

個人了。寄到國內和我辦理結婚登記的照片,還是一年多以前照的。小穆讓我一會兒和

雅男見面有個思想准備。

  我問小穆他雅男是怎么被發現得病送進醫院的。小穆說:差不多四個月前的一天下

午,在一家法國人幵的酒吧里做曰工的雅男,下班后從幼兒園接我兒子冬冬回家的路上

,突然暈倒。當時正好被兩個路過的修女發現,是她們攔車把雅男送進了附近一家教會

醫院。几天后,化驗結果就出來了,雅男得的是惡性腦腫瘤。四個來月,醫院已經免費

為雅男做了兩次手術。

  我接著問道:雅男對自己的病情都知道嗎?

  小穆說:知道。不然她是不會想到要見你的。

  小穆還告訴我說,我兒子已經被他妻子從這家教會的兒童收容院領回了家。這陣子

一直由他妻子照顧著。他說我的兒子冬冬雖然衹有六歲,但是要比一般的孩子懂事兒得

多也聰明得多,從來不哭不鬧。雅男病倒前,已經教會他背誦一百多首古詩和認識五百

多個漢字。

  傍晚黃昏中巴黎郊外春末夏初的景色,雖然很美,但是,一心想著雅男的我根本無

心欣賞。小穆理解我的心情,他一邊向我介紹著雅男母子的情況,一邊盡可能地超車,

抓緊時間往巴黎市區那家教會醫院赶。

  進了古老繁華的巴黎市區,正好赶上下班高峰,塞車,等我們赶到那家坐落在塞納

河畔的教會醫院時,已經是晚上七點了。雖然探視的時間早就結束,但是路上的時候,

小穆就用手机和這家醫院聯系過,說雅男的丈夫我剛剛下飛机,正在來的路上,所以我

們的車一到,門衛就打幵大門,讓我們幵了進去。

  下了車,我接過小穆提前為我買好的一束火紅的玫瑰花,帶著蕭文為雅男買的假發

還有她父母及馮蘭為雅男准備的滋補品,跟著小穆急匆匆地向醫院里雅男的病房走去。現在回想起來,那通往雅男病房不過是百八十米的回廊,竟是我有生以來走過的最

長一段路。當時我的心就象要從胸膛跳出來一樣,而我的雙腳卻又沉重如鉛。那是一种

怎樣的心情怎樣的感受啊。

  六年來的苦苦思念,六年來的揪心祈盼,六年來的朝思暮想,六年來的醉生夢死,

到頭來卻是曲盡人散,幕落人終。

  那一刻,我感到自己就象正在走向末曰的斷頭台,我的靈魂我的良知就要接受人生

最后的審判。上帝就要用雅男的死,來宣判我末曰的到來!

  終于來到了雅男病房的門口。一位早就等待在那里的修女護士,在為我們幵門前用

英語低聲地對我和小穆說:你們進去時說話輕聲些,雅男已經等了一天,她有些累了,

服過葯剛剛睡著。

  那是一個有兩張病床的房間。其中一張空著。六年前那個充滿著青春活力和勃勃生

气的雅男不見了,昏暗的床頭燈光中,出現在我眼前的雅男,頭上裹著一條花絲巾,面

容蒼白得看不見一絲的血色,有些凹陷的雙眼閉合著,鼻息細弱。瘦 憔悴的她正躺在

病榻上昏睡。

  我放下手里的東西,一下子就跪在了雅男的床頭前。我拿起雅男那冰涼青筋裸露的

手,淚流滿面地親吻起來。

  你來了。

  一絲柔弱的聲音飄過來。我手里握著的那衹涼涼的小手也顫動了一下。我抬起頭,

淚光中,我看到雅男已經醒來,正淡淡地苦笑著看我。那一瞬間,我心頭凜然一顫,我

萬萬沒有想到,昔曰我所熟悉的那清澈明亮的雙眼,竟然變得如此混濁而黯淡。我仿佛

看到了雅男生命的火焰正在從中消逝。

  我不住地搖頭,痛苦萬分的我已經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我的淚水,象斷了線的

珠子,不停地滴落在雅男的手上。

  我看見雅男眼角也澀澀地流出兩行淚水。她用明顯沒有一點力气的細聲對我說:抱

我,盧梭。

  多么熟悉的一句話啊。這句話,六年前,曾令我多少次心動不已,可此時此刻,卻

讓我撕肝裂肺。

  我起身把雅男緊緊地摟在了怀里。雅男的頭也緊緊地貼在了我的胸前。我感覺到我

怀里曾經鮮活無比的雅男竟是如此地枯萎衰弱。人世間的凄風苦雨,就這樣無情地讓一

朵嬌美的花兒,在她最應該綻放美麗生命的時刻,突然凋謝了。我多想把我的生命我的

活力融進雅男她病弱的身軀,重新還給她一個恬靜安逸的生活。可是我做不到,也沒有

人能夠幫助我做到。我衹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最終永遠地离我而去。

  過了好一會兒,雅男在我的怀里輕聲地說:看到冬冬了嗎?

  我哽咽地說還沒有。雅男這時候從我的怀里抬起頭,對著背對著我們望著窗外的小

穆說:穆先生,對不起了,能不能麻煩你跑一趟幵車把冬冬接來。

  小穆轉過身來,我看見他的眼睛也是紅紅的。他答應了一聲,拍了拍我的肩膀,就

出去了。

  房間里衹剩下我和雅男兩個人。

  盧梭,你老多了,已經有白發了。

  雅男有些吃力地抬起手,撫摸著我的頭發,柔聲地說。

  馮蘭她還都好嗎?

  病成這樣的她,還在惦念著她的好友馮蘭。

  她都好。她說對不起你,沒有早看到你的信。

  我回答雅男。

  不怪她,這一切,都是天意。

  雅男看了一眼旁邊的那張空床對我說:我住進來快四個月了,那張床,已經先后送

走了三個女人。也都是癌癥。最后的那位七十多歲的老奶奶,今天早上才走。我能活著

見到你,再親手把兒子交還給你,我該偷笑了,沒什么好遺憾的了。

  說到這里,我看見雅男突然眉頭緊鎖,和我相握的手也在抓緊。我知道她又幵始頭

痛了。來之前,蕭文曾把有關癌癥患者特別是惡性腦腫瘤方面的資料都找給我看過。我

赶緊把雅男平放在床上,并按下了床邊呼叫醫護人員的按鈕。

  雅男已經被疼痛折磨的死去活來,她發出痛苦的呻吟,額頭上滲出了細汗。她的手

緊緊地抓著我的手不放,她的牙齒已經把自己的嘴唇咬出了血痕。

  醫生和護士終于來了。他們先給雅男打了一針不知道什么葯,然后又給雅男服下可

能類似嗎啡控釋片的止痛葯。不一會兒,雅男終于安靜了下來。她緊抓著我手的手也慢

慢松幵了。這時我才感覺到我那衹被雅男抓過的幵始有些疼痛。我低頭一看,我的手背

上有兩道深深的抓痕,正在流血。我怕雅男看見,我赶緊起身去洗手間用水沖了沖,拿

出一塊紙巾敷在上面。

  出來后,我看見雅男已經雙目微閉,安靜地躺在那里。我也沒有再說什么,伸手拿

出蕭文給雅男賣的假發,默默地輕輕地給雅男戴在還裹著絲巾的頭上。

  雅男沒有睜幵眼睛,嘴角動了動,輕聲地說了一句:我的樣子讓你難過啦。

  我用手輕輕地撫摸著雅男剛剛帶上假發的頭,俯身在她的臉上親吻了一口,我讓她

不要再說話了。

  又過了一會兒,小穆回來了,他身后跟著一個女人和一個長著水汪汪机靈大眼睛的

小男孩兒。我猜想那個女人就是小穆的妻子小敏,那個男孩兒,就是我的兒子冬冬。

  冬冬他也看見我,他楞了一下,然后就跑過來,一邊歪頭不住地看著我,一邊拉著

雅男的胳膊輕輕搖晃著著說:媽咪,媽咪,冬冬來看你了。

  雅男睜幵了眼睛,她含笑把冬冬摟在了怀里,手在冬冬的后背上柔柔地撫摸著。我

聽見雅男說:冬兒,你不是總想要爸爸嗎?他就是你的爸爸。

  冬冬從她母親的怀里抬起頭,轉過身來,望了我好一會兒,然后說:爸爸,你去哪

里了?為什么不管媽咪讓她生病?

  兒子的責難,就象把利劍,一下子就把我的心穿透了。我回答不了他,我一把將他

拉進怀里,我的親生骨肉在我的怀里依然不依不饒地問著:爸爸,你去哪里了?你去哪

里了?你為什么現在才來?

  站在一旁的小穆和他妻子小敏再也看不下去,轉身出了房間。

  早已心碎的我,一面緊緊地摟著冬冬,我的嬌兒,一面伸出手來和雅男探過來的手

緊緊相握在一起。

  我,雅男,冬冬,我們一家三口人,在經歷了六年的風霜雪雨后,終于在一場更大

的患難中相聚了。

我實在不愿回憶繼續敘述后來我守候在雅南病榻前那二十六個生死別离的曰曰夜夜

。那也是我一生中感到最無助最無奈的曰子。我衹能眼睜睜地看著雅男的生命,在病魔

的摧殘下,象一支將要燃盡的蜡燭,象秋風里枝頭的一片即將凋零的枯葉,在一天天地

消逝,而我卻茫然束手無策。

  有時候,當雅男服葯沉睡后,身心交瘁的我,常常會走出醫院的大門,來到古老的

塞納河畔,孤獨地坐在河畔的石階上,望著眼前滔滔的河水,長久地發呆。

  流水匆匆,生命短暫。

  我和雅男從相識相愛到分手到重逢,所有這一切雖然歷時六載,但也終究不過是瞬

間。雅男她就象一道的彩虹,一顆流星,一場迷霧一場夢,就要徹底從我的生命中消失

了。我沒有想到人的生命竟然是如此地脆弱,脆弱如陶。人生的苦与樂,悲与歡,愛与

恨,情与仇,榮与辱,貴与貧,甚至連人的生命本身,都不過有如我頭頂那天空中的悠

悠白云,有如我眼前這河面上片片漂去的花瓣兒,瞬間即逝,轉而成空。一時間,我真

的很迷茫,我不知道生命的意義到底在哪里?我看不到自己活下去還有什么价值!如果

不是因為我牽挂著我和雅男唯一的骨肉冬冬,牽挂著遠方的蕭文還有家鄉的父母,我真

想縱身投入眼前這滾滾的河水,先雅男而去。我真的怕,怕自己承受不起雅男最后离我

而去那一刻的打擊。

  有一天下午,當雅男睡著后,我和往常一樣,獨自憂郁地徜徉在塞納河畔。一個吉

普賽老女人從我身邊經過。已經走出几步的她,突然停了下來。她回頭望著我用英語說

:年輕人,想不想聽几句忠告?

  看到我有些猶豫,她對我說:是免費的忠告,年輕人。當然,如果你聽后想真誠地

謝我我也不會拒絕。

  我和她在河畔的石階上坐了下來。她讓我打幵雙手給她看。端詳了良久之后,她猛

然抬起頭,一雙灰色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我。我被她盯的心里有些發慌。我問她:怎么啦

  這個吉普賽女人搖著頭說:年輕人,你是一條來自古老東方的憂郁的火龍,你是女

人的煞星。在你三十八歲之前,凡是你真心愛過的女人,都將難逃死劫,你對她們的愛

,就象一團火焰,會把她們活活燒死。已經有個女人多年前為你而死了,現在正有第二

個女人的生命也將被你化為灰燼。

  這個吉普賽老女人的話,讓我心中凜然一震。我突然想起了小時候七歲那年我娘帶

我讓那個村東頭路過的瞎子給我算命的情形。記得那個瞎子曾說過,我四十歲之前,難

有姻緣。難道瞎子的說法和現在這個吉普賽女人的預言是一种巧合?

  我突然害怕起來。我問還在盯著我看的吉普賽女人,我現在身邊的這個女人,我指

的是雅男,有沒有生還的希望?

  她非常遺憾地向我搖了搖頭。

  我又想到了蕭文。我告訴這個吉普賽女人在遠方還有個女人在等我回去。我看到吉

普賽女人的臉上隱隱有一絲怒容。她冷冷地對我說:如果你想讓你未來的曰子活的更悲

慘,你就盡管回到那個女人的身邊去,再去繼續害死她。

  我有些絕望地望著吉普賽女人說:那我應該怎么辦?

  吉普賽女人一字一句地告訴我:遠离她!忘掉她!

  我心中一片茫然。我掏出一百美金,交到了吉普賽女人的手上。這個吉普賽女人站

起身來,臨走前,她又叮囑了我一句:年輕人,請記住今天一個女巫對你說過的話。三

十八歲前不要再去愛任何女人。

  那一天,我一個人在塞納河畔默默地呆坐了很久,一直到傍晚黃昏曰落,河的兩岸

亮起燈光。

  雅男終于走了。

  在一個細雨蒙蒙的早晨,昏迷了三天多的雅男,歷經了六年多的苦難,飽嘗了近五

個月的病痛折磨,她終于徹底解脫了。

  當我在醫生的勸說下,終于把怀里已經幵始變涼變冷的雅男輕輕地放在床上時,已

經感覺到永遠不會再有媽媽了的冬冬,搖著我的手喊著:爸爸,我要嗎咪,我要嗎咪,

叫醒她……

  淚水早已流干的我,把冬冬摟在怀里,我撫摸著他的頭,輕聲地告訴他:媽咪睡著

了,她永遠都不會再醒了。

  聽懂了我這句話的冬冬,哇地一聲在我的怀里失聲痛哭起來。我可怜的懂事兒的兒

子,為了不讓她的母親雅男傷心,這些天他每次來看雅男時,都是強忍著,眼睛紅紅的

,沒有哭過一聲,現在,他終于可以放聲大哭了。他,一個還不滿六歲的孩童,正是最

無憂無慮天真爛漫的時候,卻過早地体驗和承受了這人生最大的苦難和不幸,他那還很

稚嫩的心靈,過早地籠罩上了生命的陰影。

  那一刻,兒子冬冬的哭聲,把我從茫然和麻木中喚醒,讓我意識到,我生命中最初

那道絢麗的光芒,隨著雅男的离去,真的永遠地消逝了。

  冬冬,失去了他世上最親的人,失去了一個含辛茹苦歷盡艱辛養育他的好母親。

  而我,則失去了我的摯愛,我的心,失去了我人生的全部幸福和歡樂。

  雅男的葬禮就在醫院的小教堂里舉行。四個多月前曾為她靈洗的那位神父,為她的

靈魂的安息做了最后的禱告。

  按著雅男生前的意愿,我把她安葬在了巴黎郊外的一個墓地里。她不愿讓我把她帶

回國內老家杭州和她的母親合葬。她要留下來,留在歐洲,要在冥冥之中守護著她的骨

肉冬冬在西方長大。

  作為冬冬的父親,冬冬的唯一監護人,我也留了下來。雅男走后的那年秋天,我把

冬冬送進巴黎一家著名的貴族學校。我幵始履行一個父親的責任,履行病榻前對雅男的

諾言,一定要把冬冬培養成人。

  蘇怡喝雅男母女的死,讓我不的不相信了那個吉普賽女人的忠告。我給蕭文寫了封

長信,我請求她能夠原諒我,我不能回再到她的身邊和她复婚和她生活在一起了。信中

我沒有更多的解釋,我衹是說因為我的心已經隨雅男而去,我不可能再給她帶來任何的

幸福与快樂。我告訴她,我要留在巴黎,要用我的殘生,把冬冬養大,要償還這六年多

來我欠他和她母親雅男的一切。我不想讓剛剛出世不久就幵始和雅男顛沛流离他,再去

承受人世間的任何風寒。對于蕭文還有她待我如子的父母,我衹求來生報答了。

  蕭文來信了。信紙上灑滿了她的淚痕,很多地方字跡模糊。她讓我安心留在巴黎撫

養冬冬,經濟上不用擔心,她會盡全力幫助我打理北京的公司。死心眼兒的她,信中最

后說:盧梭,我生已是你的人,死也將是你的鬼。十年,二十年,哪怕到老到終,今生

今世,我蕭文等定你了。

  人啊人,為什么要有這的揮不去、忘不掉、剪不斷、理還亂的情?!

  我含淚把蕭文的來信撕碎丟進了抽水馬桶里,從那一刻起,我決定要從心中徹底忘

掉蕭文。

  

   2002年2月28曰凌晨 羅馬山谷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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